這位商人名叫杜成理，與白靖是大學同學，兩人從大三開始交往，前前後後交往了差不多有十年。杜成理父母去世很早，因為遺產的事，他與家裏其他親戚關系也很差，所以沒人知道他和白靖交往的事，而白靖一直瞞著家裏人，遲遲不肯出櫃。當時同性婚姻還沒開放，杜成理知道白靖父母很保守，在這件事上很理解他，從沒逼過他。

“最開始我在本地的話劇團上班，工資不高，他從那個時候就很看重劇本，寧願餓肚子都不願意接爛劇本，不肯和不好的團隊合作，所以基本是靠我一個人的收入維持生活。後來我覺得這樣不行，就找以前的同學借了點錢開始做生意，可能我這個人就是入錯了行吧，演戲不太行，但生意倒做出點門道。那幾年基本就是我賺錢養著他，後來他慢慢出名了，我是真替他高興。”

杜成理一邊回憶過去一邊娓娓道來，聽起來是苦中有樂，可他臉上從頭到尾只有無奈的苦笑。

雖說近些年人們對性取向、愛情和婚姻的觀念都有很大改變，但影藝圈這種地方爾虞我詐勾心鬥角，杜成理也擔心自己害白靖時也受損，那麽多年一直跟他分居，平時碰面都是以朋友和老同學的身份去見他。但他萬萬沒想到最後白靖會提出分手。

“他的理由很現實，說是這樣既不能公開，同性婚姻合法看起來也遙遙無期，他覺得很累。”杜成理說著又端起茶杯啜飲一口，“鐘總，我生意雖然做得不大，但是生意場上從沒被人騙過，腦子還算是精明吧。但就是栽白靖手裏了。我看他是真的特別煎熬，覺得我們越是這樣他越是痛苦，就同意分手了。結果第二年我就從新聞裏看到他結婚的消息，更沒想到，第三年同性婚姻就合法化了。呵，是有點世事弄人的味道……”

杜成理沒有刻意找白靖鬧過，說是念舊情也好，或是心死忽然醒悟也好，他一心撲在自己的生意上，白靖結婚之後的一年的確是他生意做好的時期。

然而今天在一個外人面前提起十年戀情，他還是不免唏噓。但他自己清楚這種傷感很虛偽，畢竟現在這段情也成了他生意場上的砝碼。

鐘慕聽完杜成理與白靖的故事，想起卓雨默和嚴諸，想到他自己和卓雨默，心裏陡然掠過一陣難受。但他還是冷靜地問道：“你說了這麽多，有什麽證據證明你的話嗎？”

杜成理似乎就在等這一刻了。他拿起他放在一邊的公文包，異常虔誠異常鄭重地從裏面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。而在把它放到桌上的一瞬，他陡然像一座被摧毀的沙土城堡，眼神中流露出幾分難以克制的崩潰。

舊情已逝。白靖扼殺過一次，他又扼殺了一次，舊情終於死透。

鐘慕拿過文件袋，不知為何，心情居然很沈重。他看了看袋中的東西，不再多言，只讓杜成理在辦公室等待顏秘書將合同起草好。

處理完杜成理的事已是傍晚時分，顏秘書的合同起草得很謹慎，杜成理倒也是爽快人，看來的確是想拼一拼最後的運氣救救他的服裝品牌。鐘慕開車去了卓雨默父母家，半路買了好些營養品，到了大院裏，他把牛皮文件袋留在車上，自己拎著東西上了樓。

卓雨默在家正陪著父母看電視，見老公來了，忙迎上去給他把手裏的東西接過來。敏銳地察覺到鐘慕情緒不對，他小聲地悄悄問道：“怎麽了？工作不順利嗎？”

鐘慕聞言一楞，旋即有點懊喪自己居然沒能藏好情緒，又讓雨默擔心了。

“沒什麽事，我們回家再說吧。”鐘慕深吸了一口氣，笑了笑。

“好吧。”卓雨默說著在鐘慕臉上親了一下。

註意到兩位老人家還看著這邊，鐘慕的臉立馬就紅了，超小聲讓卓雨默在老人面前註意點。
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他們可比咱倆過分多了。”卓雨默笑道，放好東西就挽袖子準備做飯。

晚飯時，一家四口人圍坐在桌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。兩位老人家都知道鐘慕工作勤勉，特別擔心他的身體，卓航一個勁說“錢差不多用就得了”，沈慈英在旁溫和而嚴肅地提醒他別熬夜，“爸媽看你們健健康康的最高興”。

自己一個人孤零零過了十幾年，鐘慕以前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能和家人圍在桌邊一起吃飯。為他帶來這一刻幸福的正是坐在身邊的卓雨默，他深情看了愛人一眼，心裏默默感謝愛人，感嘆自己的幸運。

晚飯後，小倆口主動包攬了刷盤子的工作，又陪著老人出去遛了遛狗，這才與他們道別回家。

一坐上車，卓雨默還沒系安全帶就挽住鐘慕的胳膊，要他坦白從寬：“是不是遇上不順心的事了？老實交代，不然今晚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家暴。”

卓雨默嚴肅的樣子和他不正經的話讓鐘慕沒忍住笑了一下。他朝車窗外看了又看，確認外面沒人之後，這才飛快地吻了一下愛人的嘴唇，輕聲安撫道：“真的沒事。”

卓雨默挑眉：“別騙人了，你這表情我最了解，剛開始住進你家的時候，你成天就是這張閻王臉對著我。”

“我……我對你有這麽壞嗎？”鐘慕委屈，“沒有的吧，我那時還給你做飯呢。你一直都是我心心念念的男神，喜歡你都來不及呢，什麽時候閻王臉對你了？”

大偵探卓雨默立刻從鐘慕這番話裏找出了盲點：“嗯？這麽說，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喜歡我了？那我為了離婚拼命撩你的時候……你豈不是還挺享受？”

“沒、沒沒沒有的事！”自掘墳墓的小少爺在車裏拼命否認，紅著臉幫愛人系好安全帶，“不系安全帶上路的話，要是被拍照了是要扣分的，我很忙的，不要浪費我的時間。”

看出小少爺是在轉移話題了，卓雨默哼哼了兩聲，決定回家再接著跟他掰扯。

一直到鐘慕把車開進家裏的車庫，卓雨默這才終於發現放在後座的文件袋。他又是眉毛一挑，還以為鐘慕愛崗敬業到又把工作帶回家來做了。

“不是的……”鐘慕搖頭，“我有事要跟你說。”

知道他終於肯開口說實話了，卓雨默點點頭，乖乖跟著老公進了屋。

大概是真累了，鐘慕今天連做貓飯的心情都沒了，開了幾個貓罐頭給主子。他自己拉著卓雨默坐上沙發，把文件袋放進愛人懷裏，想了想，才開口說道：“我要說的，是有關你的偶像，白靖的事。”

“白靖老師？”卓雨默有點納悶鐘慕怎麽突然提起白靖，“呃……是關於什麽的？他不接你們的《笑西風》嗎？這個沒關系的吧……我沒關系，是對這個項目有影響嗎？你有沒有損失？”

看著卓雨默關切的表情，鐘慕心頭湧過一陣難受，握著他的手向他簡單講了白靖騙婚的事，還告訴他杜成理與白靖交往過的證據都在那個牛皮紙的文件袋裏。

白靖是卓雨默的偶像，他不僅是把白靖當成事業上的目標，更是欣賞白靖低調的處世為人，發自真心覺得他可靠可信。乍一聽這個宛若小說的故事，他一下子呆住了，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，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文件袋，深呼吸了幾次這才將它打開。

文件袋裏是白靖曾經給杜成理寫過的情書。杜成理說，白靖覺得在這種一個電話一個視頻就能傳達心意的時代，寫信反而是最動人最深情的方式，所以他每個月都要寫一封情書親手交給杜成理。十年多了，一共120多封情書，杜成理一直都好好保存著。

“杜成理說，他把這些情書看得很寶貴。但既然已成舊事，他都打算出賣舊情了，也就不扭捏了。”

鐘慕最初只是想調查清楚白靖對同性戀人的態度，以免雨默日後與他合作時產生摩擦雨默會吃虧。然而調查到今天，聽完杜成理的故事，他心中五味雜陳，忽然明白了白靖為什麽要在背後對雨默惡語相向——或許是因為嫉妒，嫉妒別人的幸運，嫉妒別人的大膽與坦誠。那兩個人似乎都以自己的方式演繹著“人為財死”，舊情說斷就斷，舊情書說扔也就扔了。

卓雨默只挑了幾封情書看完就看不下去了。

當年的深情被時間熬成了□□。

鐘慕見他臉色也暗淡下來，嘆息著張開雙臂將他抱進懷裏。

“我最開始只是聽到他在背後罵你，怕你們合作之後你會吃虧，所以才想悄悄調查一下他……沒想到調查出這麽個結果。”他說著牽起卓雨默的左手親了親他戴著戒指的無名指，“雨默，我今天才知道我是這世上最有福氣的人。你，還有爸媽，都給了我很多寬容和愛，如果沒有遇上你，沒有遇上爸媽，大概我也會變成一個讓人唏噓又令人作嘔的人……”

卓雨默搖搖頭，反手抱緊了鐘慕。

“因為你特別好，所以我才會愛上你啊。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要好成千上萬倍。白靖的事……你打算怎麽做？要公開嗎？”

鐘慕搖搖頭：“白太太大概還不知道吧，這件事有點難辦，我怕她難過。但我會先敲打敲打白靖，一切看他那邊的態度了。雨默，你真的不要緊嗎？”

卓雨默失望地嘆息一聲。

“很難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人……明明很有想法的……”他說著，慢慢搖頭，“別擔心，我沒事。我也就是擔心白太太……瞞著的話她太可憐了，但是要曝光，最受傷的肯定也是她……”

鐘慕沈吟半晌，謹慎地保證他一定會小心處理這件事。

翌日，第三期《金牌星廚》依然如期錄制，到第四期錄制前夕，卓雨默忽然從簡茹那裏聽來白靖夫婦提前退出錄制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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